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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仙三】想拼趁现在(三)

Chap9 Regrets, Remember

 

广岛,盛夏,一望无际的蓝漫天过海地铺开,把心撑满。仙道闭上了眼睛。三年级的夏天要做的抉择太多,看似顾全大局,其实都是一己任性的决定。比赛输了还有下一场,有些事情也许再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之前的比赛太热血,之后的种种太温柔,仙道决定试一把。仙道盯着三井的眼睛,慢慢微笑道:“这样的天,很像那天在江之岛灯塔那里,有《情书》的感觉。”

 

果然,三井的眉头蹙了起来。“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种电影呢。《虎胆龙威》、《神探飞机头》、《变相怪杰》这种才适合你嘛。”

 

“我可是很有艺术鉴赏力的杂食性动物。《这个杀手不太冷》和《情书》我也喜欢。”仙道不回避,目不转睛地看着三井。

 

该死的,不要再提《情书》!

 

全城大热的《情书》3月25日甫一上映,就连德男都嚷嚷着要去看,外表粗犷内心细腻能喊出“把你们的名字刻在历史上”这样的口号的德男,《情书》的确适合他。

 

3月30日开学前一天,仙道打电话来问要不要一起去看《情书》,以第二天要去湘北蹭训练推辞了——比起《情书》来,和仙道还是更适合一起去看《真实的谎言》吧。

 

4月1日,樱木生日,送了他只水壶作为生日礼物,顺便蹭了场湘北的训练赛。训练后宫城提议篮球队集体去看《情书》,外带上已经毕业的自己,还不是想约彩子不好意思所以只好拖上那么多拖油瓶。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安西老师都在一旁附和着支持大家去看《情书》,说已经和夫人一起去看过了。

 

该死的,又是樱花盛开时!

 

该死的,这种片子怎么能当作集体娱乐,大家一起欢笑着去看呢!

 

该死的,全城都在热恋吗?全城都失去过吗?全城都在追忆吗?

 

4月1日,买票入场,一个人坐。“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欠了三年的“你好吗”还是说不出口——也没有机会再说。

 

4月1日,愚人节,三井寿边看《情书》边哭得像个大傻瓜。无法回到的从前,一个人的Tragedy Night,前面还会是Catastrophe吗?不,不会的,我们都曾经那么拼命。现在的我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已经慢慢地好了起来。

 

真爱也许会随着岁月沉淀潜入水底,但过错、谎言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此消褪,那道丑陋的伤疤永远都在。

 

所以,仙道彰——我选择不回答。

 

果然是说错了话,不,是说中了,但三井只是回避却没有逃开。也许还不是现在。仙道没有再追问,和三井并肩默默地沿着笔直的公路向前走。头顶上不管不顾的蓝如同箭般延展向前,开弓后就不问方向不再回头。

 

回到岩惣看到德男和德田也在,仙道怔了怔:“不是我们两个人?”

 

三井看到德男和德田后立刻又活泼起来:“修学旅行,当然人多热闹!”

 

所以还是brotherhood.“兄弟如手足”,本应高兴才对,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让仙道几乎当场生出惆怅来。

 

“你有睡单间的习惯吗?”三井不知是真体贴还是假天真。

 

仙道懒懒一笑:“做队长的如果这么不平易近人,底下早就反了吧?”

 

“咦,我一直以为越野是队长,你才是代理的。”三井毒舌起来的时候要不就是心情大好要不就是满腹牢骚,看这情形应该属于前者。

 

“你睡相好不好?”三井继续打趣。

 

仙道丢给他一个我们是谁跟谁的亲密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面的德男筷子一滑,夹起的鱼生跌入了碟中,酱油溅到了德田的脸颊上,而德田瞪大着镜片后的眼睛都没觉察到……咪酱和仙道已经熟到那种程度了吗?

 

三井这下把自己将住了,耳朵根都烧了起来,气恼而含糊地解释:“我还不是为了照顾你这个病人嘛!”

 

会脸红的前辈真像个可爱的小孩子。趁三井低头羞恼时,仙道拿出大明星面对闪光灯的能耐,将笑容定格足二十秒钟扫向德男和德田,用八分让人安心两分惹人遐想的眼神向他们告知自己和三井的友好关系。

 

当三井抬起头时,桌面上已经交换好了情报,但却浮现着一层云山雾罩的暧昧不明。

 

不知情的三井大大咧咧地问:“那下午的节目是……?”

 

“听说宫岛的水族馆不错。”仙道提议。

 

“水族馆?”德男和德田交换了个放心又略显无聊的眼神——笑起来捉摸不透的陵南王牌原来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朋友。

 

“你上辈子是鱼吗?”三井抢白仙道,“去水族馆,和小学生一起凑热闹,还真有修学旅行的调调!”三井看着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鲷鱼。

 

“那前辈想干什么?”

 

三井得意地笑:“听说岩惣的按摩服务很赞。”德男和德田不住点头。

 

“正好上午的比赛可把我累着了。”仙道挑眉,却见三井竖起手指来回晃:“不行,你还未成年!”

 

仙道回他个天真的微笑:“那下午我自己休整。晚上我们先去尝尝枫叶馒头,芝士味和红豆味我都要;然后去吃广岛御好烧,要两份,算了,还是来一份吧;我还想试试烧蚝,再来个刨冰……嗯,就这样差不多了,吃完一起泡温泉。”仙道认真地掰着指头。

 

德男和德田听得面面相觑,而三井则一副收到了解的神情——这家伙一直很会自找乐子。

 

结果德男和德田去享受按摩,三井却终究还是没有抛下仙道。停不下来的三井本想拖着仙道爬弥山,却被仙道先拖去了严岛神社。仙道眼睛放光地低声向三井介绍道严岛神社那些朱红色回廊式的建筑完全没有用一根钉子。看着仙道兴奋的表情,三井想起了仙道借给他的那本经常会出现些乱七八糟的句子和随手涂画着些花草景观房屋轮廓的英语笔记。

 

从严岛神社出来后,按三井的原计划本打算去红叶谷公园,顺便到弥山山顶眺望宫岛全景,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让此计划泡。三井和仙道决定撤回岩惣,还没等三井嚷嚷着要去买伞,仙道已经冲进了雨里:“嘿,夏天在雨里跑步很过瘾!”三井一把抓住仙道的手腕咬牙切齿地把他往反方向拖:“路痴,方向反了!”

 

回到房间时,仙道一路跑得欢畅淋漓全不在意被大雨浇得湿透,却见三井的脸色不太愉快。“怎么了,前辈讨厌淋雨?”

 

三井不言不语,用大毛巾兜住仙道的脑袋,温柔又细心地替仙道擦头发:“别着凉了。”三井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慢,忽然垂下手臂抱住了仙道,抱得很紧很紧,紧得把所有的氧气都要压出身体,让仙道几乎窒息。

 

仙道的心底一软一凉。三井虽然抱着他,但感觉却好像隔着一个时空。

 

“三井……前辈……”仙道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苦涩。

 

“对不起。”三井隔着浴巾贴着仙道的脸颊,声音似穿过水底,闷闷的。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三井回过神来,把仙道推进浴室。

 

仙道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三井一动不动地背对他面向中庭坐着。雨已经停了,三井的头发仍是湿的,白衬衣贴着后背湿透了一大片,在雨后逐渐亮起的天光中看上去竟有点透明的单薄。

 

仙道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虽然很想上前去揽过和他现在明显不处于一个时空的三井,不过最终他只是微笑着招呼三井快去洗澡。

 

这个热水澡真让人疲倦,从身体到心里。

 

等到三井洗完澡后,发现仙道竟然就这么躺在房间的地上睡着了。他的头发还未干,安静地接受地心引力的作用垂下,这让他轮廓很深的面部线条看上去柔和了许多。仙道翻了个身,左边的腰上露出一大片瘀青——洛安那个神经刀的那下子撞得真够狠的,三井的眉头锁了起来,眼神却温和下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三井完全恢复了常态,神采飞扬地说了好几个湘北的笑话,而仙道惊人的胃口则让德男目瞪口呆:“真该开个盘,让你和樱木来一场吃汉堡比赛!”

 

仙道摆摆手:“运动员可不能吃太多汉堡,不过可以来一场牛肉丼比赛!”三井叹气,这个吃货真是没救了。

 

等到仙道心满意足地舔着刨冰时,三井撇嘴:“你今天破纪录了,连吃了四家。”

 

仙道神色自若地引开话题:“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活动?岩惣有个很不错的卡拉OK,唱完泡汤?”

 

“适合你的活动应该是跑圈,吃那么多!”三井的面色又开始不善起来。

 

咦,又踩着前辈的尾巴了吗?德男和德田憋不住笑了起来:“咪酱玩乐样样在行,就可惜是个音痴,他能把一首耳熟能详的歌唱成你好像完全没听过一样。”

 

仙道的眼睛笑成了月牙。三井飞过去一个你们皮痒吗的眼刀,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三井一沉默,德男开始心神不定起来,各种好话脱口而出:“咪酱不但篮球打得好,桌球打得也很棒!……咪酱有情有义,有一次我落了单,咪酱已经脱险了却又特地跑回来!……咪酱的摩托过弯技术没得说了,帅得就连男人都会主动要他的电话号码!……对了,咪酱最帅的除了三分球,还有跳舞的时候,他可是实打实的舞林高手!”

 

三井的脸色变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喝断了德男:“你话很多耶!搞得好像相亲介绍一样!”

 

咦,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仙道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三井变白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而德男和德田还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

 

爱抢白的前辈又把自己绕进去了。仙道抬头望向天空,正值月初,连月亮都弯得不能再弯了!

 

唛霸德男和德田饭后续摊欢唱,三井还记挂着仙道腰上吃的那一肘子,拉着仙道泡汤放松。夏夜,清风徐徐,在清朗的月夜下,露天的若宫温泉让人周身舒畅。

 

“仙道,你想过考大学的事吗?”三井仰着头,池子里只有他们俩,他的声音空空地回荡。

 

“伤脑筋啊,暑假结束就要确立意向了呀。”仙道感叹,“你呢?”

 

狡猾的家伙,总是不肯乖乖地正面回答问题。三井拿开脸上盖着的毛巾,一本正经地看着仙道:“我的向往啊,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御茶水,作为队长带领一群淑女杀入全国总决赛一定很威风!”

 

仙道瞪大了眼睛。看到仙道愣神的表情,三井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这是我的心愿,不过实现不了啊!”三井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啊,本来是打算这一辈子都跟篮球过了。后来才明白了运动是样既美好又残忍的东西。美好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无条件地接纳每个人,然而天赋努力机缘不够的话,它又会把残忍的一面显现给你看。而我因为自己的混蛋,错过了许多,也杀死了一部分的自己……”夜月高悬,水影微澜,三井的神色有些黯然不过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那时候累得连白天黑夜都分辨不清,推荐大学也没能成功,真有种没指望啦的感觉,觉得篮球伤的不仅是膝盖,而是心。幸好没有放弃。不过我是成为不了安西老师那样的国手了,本想向老师看齐,做个好教练。但我觉得,也许樱木将来更适合当教练呢。”三井给了仙道一个你应该能会意的笑容,“会有很多好球手成为好教练的。而且我才不想去教小鬼们,很烦人呐!”

 

嘴硬的前辈,怕碰到一群自己或是樱木吗?这样想着的仙道几乎失声笑出来。

 

“也向往过运动医学,”三井继续道,“可我在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所以,最适合我的也许是商科吧。”三井歪过头看仙道,“我在这方面可是有很强的感觉的!将来有机会可以建漂亮的球馆、便捷的路边球场、摩托赛道、滑板公园、攀岩基地……还有游泳馆。”三井闭上了眼睛,“我国中时的游泳馆前不久被拆了。不过听说要重建呢!”三井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月亮好像落了进去,清朗闪亮。

 

“大学里还打算继续打球吗?”仙道突然问。

 

“当然,一天不打浑身没劲!”

 

“那一起吧。”

 

“什么?”

 

“一起念书,一起打球!”仙道深深地看着三井,他的笑容让人没法拒绝。

 

“别说胡话了,你可是要考东大的吧!”

 

“哎,”仙道垂下眉毛和眼睛,“前辈一定是小说或者多拉马中毒了,我怎么考得上东大!”

 

“也是,乱七八糟的英语笔记,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走神吧!”三井笑着吐槽。

 

是啊,睡觉的时候梦见钓鱼,走神的时候有时会想到你。这话如果真说出来,对面这个人会慌不择路地逃跑吧?

 

“以你的篮球才能一定能获得很多大学的推荐生资格。以后不想做跟篮球有关的事吗?”

 

“可比我出色的人也不在少数呀。”仙道一脸诚恳。其实是根本不想吧。天才的谦虚和无心真是可恶,让凡人握紧了拳头但不知该往哪儿使力。

 

不过三井清楚他并没有托大或是撒谎。“你喜欢景观建筑?”

 

“诶,你怎么知道?”

 

“你的笔记本呀。”上课走神随手涂画的家伙,“考大学的目标?”

 

仙道望向前方不作声。父亲身为长子,当初却任性地念了文科做了驻海外记者,没有继承爷爷的家业。爷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难道要又一次忤逆爷爷的意思吗?这让他也很为难。

 

三井没有再追问,而是自顾自地说:“他,我父亲,也喜欢建筑,念的也是建筑,不过大学毕业后没工作几年就被伯伯拉去帮忙,虽然做的事情和建筑也勉强有些关系,但他一直都后悔当初放弃得太早太快。这大概是除了忙事业很少陪妈妈外,最令他遗憾的事情了。从中得到便利的倒是我,他不怎么约束我。”三井冲仙道扮个鬼脸,“所以,我要为御茶水这个崇高的目标努力奋斗!”

 

这家伙真是聪明又敏感,仙道的表情放松下来:“如果真是御茶水的话,我要和前辈公平竞争。”

 

“我看你更适合去念工业设计,设计出让人不得不起床的闹钟啦,还有能给懒人带来便利的各种东西,肯定会有市场!”

 

“好提议,我会认真考虑。”仙道问,“能告诉我前辈心中的首选学校吗?”

 

“摆出这么认真的表情干嘛?恶心死了!”三井把头别过去,低声而快速地道,“横国啦!离家近,教学和设施都很棒,尤其是体育馆!再说浪了一年不考个过得去的学校,将来刷他的卡都不理直气壮了。”

 

“横国吗?有点难度,伤脑筋啊!”仙道若有所思。

 

“哎,起来了!再泡下去都要蜕皮了!”三井唤醒发呆的仙道,“回房去我再帮你做个拉伸放松。”

 

仙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井:“原来前辈挺会关心人的。”

 

该死的,又是这种让人心绪不宁的微笑!三井努力让神色如常,可耳朵根却发红了:“我是前辈,关心你这种小鬼是应该的!而且这算什么,我的优点可是数不胜数的!”

 

“是吗?那我会努力发掘的。”仙道的表情很认真。

 

怎么回事?仙道的脸和笑容为什么都那么甜?他的嘴唇尝起来是不是也是甜的?三井被这个突然窜入脑袋的念头吓坏了,他假装镇定地抬头望天——该死的,连月亮都好像是甜的!

 

陵南和湘北在开学前进行了一周的合宿练习。趁着离开学还有两天时间,两支球队的队员相约去鱼住的餐馆大快朵颐放松一下,顺便也叫上了已经离队的前三年级队员们。

 

已经三周没见了。仙道回到父母身边后,隔三差五地打越洋电话给三井,后来为了配合三井补习、练球以及打工的时间,索性每天固定时间段打来电话和三井闲扯一阵,简直像两个幼稚的国中生。而仙道对此的理由是,在国外不说母语憋得慌,所以要找三井说说日语,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蹩脚的借口!难道在家和父母说的都是鸟语吗?

 

仙道和三井在面对面的一刹那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然而很快的就显得更为亲密了。虽然仙道被簇拥在陵南一堆中,左边相田彦一右边福田吉兆,三井也被樱木没大没小地勾着脖子,听樱木滔滔不绝地吹嘘他的天才球技,但仙道眼睛里好像落进了星星,不断对着三井调整轨道绕行。

 

简直像小学生在课堂上用眼神传递秘密!三井真想把头埋进臂弯里。

 

鱼住家的餐馆里的电视永远停留在体育频道。大家闹闹腾腾的一片,依稀听到电视中正在播报游泳比赛的赛况报道。

 

三井猛然抬起头,眼光穿过纷纷扰扰的人声,落在电视屏幕上。错过了出发,潜行、出水、腰腹猛然发力、劈开水面、升腾、弹臂、打水、起伏推进——蝶泳的泳姿始终是最有力度的漂亮!仙道注意到三井握着筷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张用力。一直回避游泳的前辈原来很喜爱看游泳比赛。

 

短短的两分多钟的时间比赛结束,解说员很兴奋地昭告天下:“亚洲青少年游泳锦标赛200米个人混合泳的赛会纪录又一次被日本高校小将改写,这回是永井宗介!”

 

“啪”,手中的筷子被生生捏断成两截,截断处有细小的木刺刺入了皮肤三井都浑然不知。

 

鱼住再递上一双筷子,三井这才反应过来:“啊,真是对不起。”头低到看不清表情,声音也低到暗哑。

 

仙道头一次看到三井的脸色如此煞白,比在赛场上透支体力的时候更吓人,嘴唇失去了颜色,眼睛黝黑空洞。死亡——不知为什么,仙道的脑中一下子闪过这个词。

 

过去的纪录保持者没有人提及也不再有人记得,甚至没有提到原纪录保持者的100米蝶泳日本高校纪录至今尚未被打破。一切如同水一般冷冰冰地流过无痕,痛苦像长矛一样洞穿过三井的心脏,那个在单调的蓝色泳池中劈波斩浪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好似坐在遭遇了滔天巨浪的船舱里一样,周遭的一切摇晃得厉害,景物在原地旋转,人影在向心公转,声音连成一片翻卷成层层漩涡,耳朵在尖锐地叫喊,什么都看不清楚听不真切……三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需要阳光需要空气,否则灵魂会被洪水吞没……需要走到门边。

 

“前辈……”仙道伸出手去。

 

三井无力地抵挡推开,手指划过仙道的手掌,大夏天里从火热跌堕到冰点。太多回忆,哽住呼吸。三井费力地转过身给出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门。热辣的骄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刺穿三井——有些伤痛没有尽头,永不消逝。

 

三井再次掀开店幡进屋时嘴唇仍旧有些发白,不过神色已经自如了许多。他对仙道笑笑摆摆手,然后不再说话,安静地坐着。

 

简直不像三井。然而相田彦一很快就让三井又恢复成三井的样子。

 

“学长!”彦一对着仙道眼睛闪亮,脸涨得通红,“我很高兴啊,学长!”

 

仙道瞪圆了眼睛。大家都还未成年不能饮酒,只是吃了鱼住做的寿司,彦一就像醉了一样,他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

 

“学长,原来你不出国念书了……我还以为秋体是最后一次看到学长了……我又可以看学长打球了!”彦一兴奋地握住仙道的手,“我要努力,将来还能和学长一起打球!”

 

三井疑惑地用眼光询问仙道:原来的计划是出国念大学么?“一起念书,一起打球。”三井想起在广岛和仙道关于考大学的交谈,想起仙道说起暑假时一定要回父母身边伤脑筋的表情……三井并没有因此流露出喜悦,反而开始回避起和仙道眼光的交流。

 

糟了!明明是家长相谈会上的个人隐私——无所不知的彦一。仙道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以三井别扭的脾气,要费上不少口舌解释,况且在挑明心迹这种事情上,自己根本不是高手。

 

三井果然已经开始逃了。他伶牙俐齿的模式全开,开湘北的玩笑,开陵南的玩笑,开海南的玩笑,开赤木鱼住宫城福田流川樱木的玩笑,大家都被他的神吐槽激得笑到拍桌喊肚疼,但他就是不去看仙道。

 

用美食和欢笑填饱肚子后,有人提出要续摊卡拉OK,三井正好借口走人,流川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樱木嚷嚷着有唱歌的闲情还不如去打小钢珠,惹得宫城这个队长很没面子,赤木和木暮只好放弃赶夜车回大学的念头。陵南的人则全体留下,然而仙道铁了心担当场下失职队长的罪名,礼貌微笑告辞。

 

仙道追出去时,三井居然和流川并肩同行,摆明了不想跟他交谈。仙道知道三井是故意的,于是也任性起来,一把抓住三井的手腕:“等一等,三井!”他没有称呼他为“前辈”。

 

流川挑眉:“打球?”

 

仙道否定:“不是。”

 

流川皱眉:“打架?”

 

仙道失笑:“不是。”

 

“那我先走了。”流川扔下他们两个扬长而去。

 

“去我家。”仙道清楚有些话不便在街上说。

 

“也好。”三井始终眉头紧锁。

 

仙道掏出钥匙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待会儿打开的不知会是哪道门,门后会是猛兽还是鲜花?

 

“想喝些什么?”仙道去拿杯子。

 

“不了,谢谢。”三井伸出手制止仙道,动作有些生硬,仿若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平安夜的偶遇,“为什么?”

 

“什么?”仙道故意装作不解。

 

“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喜欢。”仙道的心气被激了起来,挑起嘴角,“你不喜欢吗?”

 

“为什么是我?我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是优等生不是王牌,我不需要同情!”三井力图心平气和,但根本无法让心绪宁静下来,这些埋在心里的话即便是在归队后都不曾说出口,“别把浪子回头想象成浪漫的事情。要看么?全是丑陋的伤疤!”三井的眼中流露出愤怒和自我厌弃,烦躁地几乎想一拳挥上去,但对面是一贯温和的仙道,他只是狠狠地推开了仙道。

 

没想到温和的仙道先动了手,他一个下潜把三井摔在床上:“你在逃避什么?”

 

三井不敢相信地张大了眼睛,居然被温和的仙道压倒,这让他很不服。以防仙道的下一个动作,他率先用一个sprawling把重心压在仙道的肩膀上:“不要妄图从别人身上挖掘你所缺乏的感情!”

 

仙道用pass guard绕过三井的防守,用了个腿锁再度把三井按在身下:“是觉得我这种人恶心吗?”

 

“你是傻瓜吗?”三井涨红了脸,扣肘搭肩,腿部使了个不甚标准的裸绞动作,喘着气翻身把仙道按倒,“我和你是一样的!”没想到头一次对人出柜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还真符合炎之男的身份。

 

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就快接近那个答案了。勇猛果敢地编写剧本也好,任性地一意孤行也好,仙道绝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趁着三井有些犹豫,仙道用体格和体力优势,一个full mount再度取得优势上位,“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今天一天所受的冲击太多,身心俱疲,就快要崩溃了!窗外,8月底的阳光快乐而明朗,但仙道轻易地捕捉到三井眼神深处的伤痕。三井咬牙:“我,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毫无征兆的爱和失去,不要,永远都不要再来一次!三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15岁的自私伤人胆怯丑陋的三井寿……

 

国中毕业后就未再单独相见,再次单独相见时已是高中入学后许久,他在放学的路上拦住了三井。他晒黑了些,这使他看上去脱离了老是在水里的感觉,有些像夏日岸边的枯草,微微脱水散发着干冽暗苦的味道。三井觉得那种苦涩从他身上一直传到了自己的嘴里。

 

“县大赛要开始了,膝盖的伤恢复了吗?”他过去从未在表达上费过劲,但这张口的第一句话好像用去了他很多的力气——毕竟这是他和三井国中毕业后的第一次单独交谈。

 

“我今年不打了!”三井冷漠地答道,声音里头有种控制不住的负气感。

 

看到三井气鼓鼓的样子,他反而放松了些。他淡淡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想拍拍三井的肩膀:“别心急,养好了再说。”

 

三井突然绷紧了身体,以微小但不隐蔽的动作避开了他友好的示意。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划过某种锐利的东西,刺痛的表情从眼中蔓延到脸上。

 

意识到自己不甚高明的回避,三井干巴巴地补上了一句:“一起走吧。”

 

两人无言地走过鲜花盛开的坂坡。不再是14岁,离训练完骑着单车你追我赶的时光很远了,不再有逆风而行的快意,只听到花瓣离开枝头的声音,从心尖无力地跌堕。

 

沉默地走到江之电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不习惯的话,我以后不再来了。”他的语气安然自若,可三井根本不敢抬眼所以没有发现他在说这话前用力地深呼吸但全身仍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三井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再见,三井。”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国中每天放学告别时那么自然。

 

三井仍旧盯着地面:“笨蛋,别走!笨蛋,不是这样的!笨蛋,其实很想跟你说说话!”15岁的三井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别扭,轻易地伤人伤己。

 

春天的风一点都不和暖,开学时的樱花飘飞得乱七八糟!篮球、队友、老师,包括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一个个都很烦人,最好统统都不要再相见!

 

三井把手臂挡在眼睛前面,似乎想把从窗外穿进来的阳光遮住,似乎要把汹涌而来的过去的时光都挡回去锁起来。可是已经关不上了。

 

“为什么不揍我?对我这种混蛋不要客气,更不要同情!”三井的嘴角在笑可眼睛里都是泪水。仙道松开了压在三井腰间的绞杀腿。另一个时空落下来,落在他们中间,落在三井身上。

 

高二樱花盛开的时候,他食言了,又来到了湘北高校。看到三井的鬼样子他不发一言,直接用拳头质问。

 

他们都不是暴力分子,可要打破面对面无言的沉默,传递彼此心中的情绪,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拳拳到肉的解决方法有种残忍的快感。三井很快意识到痛感是一切感知的起源。不再是白天的无所事事和夜晚的麻木空虚,惟有他能带来切肤之痛。

 

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回去打球!不要自以为你懂我!这个混乱颠倒的世界!三井倒下去,连同时空一起失重无序。

 

他站起身,从上面看着地上的三井:“我入选亚洲青少年锦标赛了,我会破纪录的。”

 

你是笨蛋吗?比赛、破纪录这些东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和我也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奇怪,明明拳头都落在身上,可三井麻痹已久的心脏却开始抽痛起来。

 

该怎么才能打开你的心扉?还是把我自己的心打开给你?可你根本不要。心这种东西其实根本不能感动人,只是累赘吧?他觉得自己的爱傻透了,甚至觉得自己恶心又自私——国中县大赛后那场失败的告白——男人不能接受男人很正常,根本不该对此有所期待,更不该对三井的逃避态度有所失望。

 

三井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走了,地上又冷又硬,三井以为自己的心也冷硬起来了,可心火却不自制地燃烧起来。该死的,那些讨厌的东西最好都销毁掉!一点意义都没有!

 

“高三那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年的樱花开得很迟,他也迟迟没来。他出现的时候已经是5月了,却不是有着明媚阳光的5月。那天一反常态地一直下着暴雨,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把地狱从地底深处挖出来填满每一寸还亮着天光的地方。

 

“我们这也算是‘一期一会’吧!”三井的头发更长了,戴着口罩,眼睛里找不到一点点当年的轻快明朗,暴戾而厌倦。

 

“最后一年了。”他居然淡淡地笑了。最后一年?这让三井心中交织着不安和不甘——是彻底失望了,是觉得三井寿这个人差劲到无可救药了吧。

 

他把大大的运动包随手扔在地上:“集训,8月有比赛。”他扬起头:“今年蝶泳的最好成绩是我的。”

 

三井抬手就是一拳:“烦死人了!每年来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三井,打在三井的肚子上,又黒又深的眼睛中毫不掩饰讥讽:“你是指自己没有意义吗?”

 

“混蛋!”三井痛得弯下腰,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中满是恶意:“你何必要对一个没有意义的人费尽心思?没有意义的人恐怕是你吧,恶心又可怜的家伙!”

 

游泳运动员的身高和臂力让他一把把三井推到壁角,按在墙上。他死死地盯住三井:“胆小鬼!”

 

三井眼中闪过愤恨,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哈,让我来帮你!”他伸手扯开口罩,露出门牙处的黑洞,“还能说出喜欢吗?还想要改造我吗?”这样的三井寿!

 

他似乎愣住了,但很快的幽深的黑眼睛中浮起了水汽。他低下头去,三井的嘴唇触及一片冰凉,他居然在吻他。三井被震得四肢麻痹大脑空白,这感觉却一点都不恶心。他的舌头有点凉,但很快地被两个人口腔里的温度弄热了。他碰了碰三井的舌尖,然后小心而温柔地舔过三井门牙处的牙龈。“喜欢,还是喜欢,全部都喜欢。”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距离太近,无处可躲。三井的舌尖触到了他的舌尖,愤怒地用舌头警告、质问、抵御、厮打、争夺,孤独疑惑嫉妒渴望软弱,所有的情绪直刺心脏直抵对岸。原来这就是下地狱的滋味!早知这样根本就不应害怕什么末日审判!有滚烫咸苦的液体滑到唇边,三井搞不清楚是自己在哭还是他的眼泪。

 

“变态!”三井在心软到快要化了的一瞬间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顺手又给了他一拳。

 

他根本没有格挡。那个吻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睛暗下去,声音疲惫而嘶哑:“真可怜!”三井不明白他指的是谁,自己还是他?

 

他捡起地上的运动包,没有再看三井一眼,消失在雨中。天色全然暗下来,大地被狂暴的雨淹没吞噬,而他却像是要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有亮光的地方。三井的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望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叫出他的名字。

 

三井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咪酱!”有人在后头叫他。三井的心脏狂乱地跳动起来。是德男,不是他。他从来不这么亲昵地称呼他,他总是叫他“三井”,但他们是那么亲密,曾经,刚才。

 

德男说了很多话,三井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捕捉到“宫城”“出院”。温柔和希望转瞬即逝,烦躁和嫉恨如同蜘蛛丝爬满心头。三井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迅速作出了踢馆的决定。

 

“大叶性肺炎,很快。身体越是好越是年轻越是容易被击倒。”那场该死的雨,该死的应该是三井寿。

 

说出“我想打篮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浪费了那么多大好时光,让他耗费心思体力的“一期一会”真是愚蠢。好在现在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三井接到了他母亲打来的电话。

 

还没来得及去剪头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问他“你好吗”,还没来得及回吻他。

 

三井耳边回响起的全是国中县大赛后他拉着他的手在操场上飞奔,喊到喉咙嘶哑的:“I love this game! I love this game!”Cuz I like my captain. 喜欢,他说他全部都喜欢。

 

他把他的日记全部销毁。他任性地要求海葬。他把所有的书和CD留给了他——他伸过手来,好像缓慢地穿行在水中,打破光和声,握住他的手。不是你,是上天,“Tomorrow never knows”,这是他最喜欢的单曲,也是他最后对他说的话。

 

三井用手臂遮住脸:“他是希望我记住他还是忘了他?”

 

仙道把落下的时空接住,紧紧地抱住三井,“他爱你,”仙道重复道,“他爱你。我也是。”

 

三井贴着仙道的脸喃喃低语:“可我是个不祥之人。”

 

“可我这个人自小就福大。”仙道的嘴唇温柔地擦过三井下巴上的疤痕,轻轻地落在三井的嘴唇上:“不是结束,我17你18,我们才刚开始。”

 

三井更紧更紧地回抱住仙道,用力得好像要把自己的肋骨交给他:“谢谢你,仙道。”

 

仙道泄气般地失笑:“傻瓜,‘谢谢’和‘对不起’都是危险词语,我会以为你要给我发好人卡。”

 

“是吗?”三井已不再遮挡自己的表情,虽然知道自己又哭又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可他希望仙道能看到真实的三井寿,全部的三井寿。

 

没有花火绽放,但仙道和三井分明地听见内心绽放的声音。他们不知道互相拥抱了多久。夕阳艳红跳跃归去,窗外明亮的天空开始泛出蓝紫色——三井的颜色,仙道想起新年里三井穿的蓝紫色羽绒服,夏天的颜色,炎之男,跟这个人在一起不会冷。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三井突然打破沉默。

 

“什么?”

 

三井飞快地用嘴唇掠过仙道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是咸的。”三井满足地往后靠去,孩子般地笑了,“我以为是甜的。”

                                                                                                           

“啊,你不喜欢?”仙道眼中的表情有些受伤。

 

“你是我的盐!”知道仙道的文学水准差得可以,三井抱着仙道在他耳边补充道,“不可或缺。”

 

“啪”,一声惊天巨响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一下子失重,地平线翻转上升。不知是仙道的回抱太猛烈抑或是之前的格斗技过于凶残,仙道家的床在此时塌了。

 

两人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一起不可置信地笑起来。

 

“陪我去买床。”

 

“当然,算我的。可是今天恐怕赶不及了。”三井蹙眉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那今晚我可以借宿你家吗?”仙道的气息吹在三井的耳廓边。

 

三井故意把眉头蹙得更紧:“我家是单人床。我还是刷卡给你订酒店吧。”

 

“纨绔子弟!”仙道带着狠意和巧劲咬住了他的下巴。

 

危险!三井连忙道:“好,睡我家。你快起来,压了这么久重死了!”

 

仙道唔了一声反而把头重又埋进三井的颈窝中。“再等一会儿,现在没办法,我反应还没过去……”仙道的语声含糊不清。

 

脸红的却是三井:“你头发扎到我啦!”更危险了!三井想也不想地一脚把仙道踢下去。(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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