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wwnonono

人懒文烂不考据,
靠着井上蹭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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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长三】老实人——最高分手礼!

可怕的第一人称,可怕的言情少女风,造作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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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家店打工了三个月十四天,从来没有女孩子看过我。不,我说错了,我要纠正一下,她们仰视过我,在她们够不到货架时——对于女孩子来说,我只不过是人形梯子。“长谷川君,你人真好。”也有女孩子会这么说,但再也没有下文了。对此我并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是店长给我的排班不要和我的篮球训练和比赛有所冲突。

然而很快的我又多了一样在乎的事情——他。在他还没到来之前,有关他的传闻就沸沸扬扬——“因为他,小田急店的销量涨了7.14%”,他还没被正式调到这家店前,店长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就双眼放光欣喜若狂,店长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曾按着我的肩头诚恳地对我说我是他见过的态度最认真的店员。当然,得到他人的肯定令我高兴但我对这事也并不很在乎。况且店长还轻描淡写地顺带跟我提了句,由于他的打工时间安排和我很像,所以我俩的排班几乎一致,他会成为我的好搭档。不过店长又装作不经意地拖了一句——因为照顾了我们的特殊排班所以我俩每周得上两个很晚的晚班进行理货盘点,无所谓,我并不在乎这点额外的小事。

 

有个曾经仰望过我并说过我人很好的女店员向我透露,其实这是店长在变相利用我和新同事的身高和体力优势。然而那个女孩子说起这事的时候虽然以我为开头但并没有替我打抱不平的意思,而是用一种一脚踩进草莓棉花糖里的梦幻表情说道:“听说那人好像跟你一样是运动员,不但长得帅而且个子很高身材很好。”所以,她的重点不是我,每个人的重点都不是我,我从来不是人们眼中的重点。

在重点没来之前我就已经感受到了重点之重。下午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国中小女生来店里转悠了一圈,为了掩盖她们的不好意思其中的一个买了支水笔但主要目的是问我是不是来了新店员。

 

无聊!现在连运动员也改走偶像路线了吗?个子很高,排球篮球游泳到底是哪一个项目?我被自己也传染了小女生们的无所事事竟然和她们一样八卦地认真猜测起来感到震惊,我甚至想到了藤真。藤真健司要是知道我把他归为偶像运动员行列肯定会不惜用一个追身大暴投把我震醒,想到这里我咧开嘴傻笑起来。这时他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傻态巨细无遗地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犯傻!在他面前我已经练就了把傻态无缝对接转为面无表情的本事,尽管我后悔得在柜台下快要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揪下来了。

 

接着我又做了一件更傻的事情,假装没认出他,正打算背过身去。“嘿,好巧,是你!翔阳的6号!”他捕杀了我,比大暴投还要让我痛楚,我在他眼里仍然没有名字。我猛然转身想用眼神表达我的怒火,然而转过身子时我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重点——和我同样的、和大家同样的浅蓝色丹宁衬衫军绿色卡其裤深蓝色帆布鞋,这身工作服穿在他身上俊朗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穿便服和他穿篮球服时一样出色,出色到令人恼火。我张了张嘴,他的名字如同魔咒一样令我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熟悉却又陌生得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好。“你好,请多关照”,我含糊地打了声招呼很明显的声音卡在嗓子口有点喑哑。对于你太过在乎却触摸不到的事物所展示出来的状态就是那种压箱底的呜咽。


“你好,长谷川君,请多关照。”


他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几乎是欣喜地抬起头,他表示友好同时又带点挑衅意味的笑容像芥末一样直冲进我的鼻腔眼眶和心脏,热烈奔放。


笑起来真有感染力,这个混蛋!


我心底里浮现出混蛋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他,尽管我们的战争早已分出胜负,我永远是输的那方。


人生中绕不过去的失败啊,长谷川一志。

 

人真是很容易陷入成见。和他深入接触之前我并没有想到他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相反的,他国中时在球场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混合着他不良时期嚣张斗狠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骄傲自大简单粗暴的家伙。然而他打工的态度挺认真,和同事很快打成一片,当然,仅指男同事,女同事根本不需要他去示好而会主动向他示好,他巧妙地跟她们看似聊得很开其实只是点头之交。更厉害的是他把那群从小田急追随到本店的偶像崇拜的小女孩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她们只是隔三岔五地到店消费而不敢跟他搭话。除了他身上那种很微妙的只跟男人交谈的好哥们气质,更主要的还是因为那几个从高中起就作为他忠实后援团的朋友现在依然追随在他身边,那几张凶神恶煞的脸简直就是现成的明星保镖。

 

我对于他进一步的了解机会是从天上砸下来的,没错,倒霉的长谷川再一次承担了人形梯子的责任。

 

黑岛做事一向冒失,有时冒失到让人无法忍受但不得不忍受,因为他从不改正他的错误却总是摆出一副下一秒钟就会改正的样子,让人没办法严厉地指责他,尤其是我这种笨嘴拙舌的人。三井没来之前我和他搭班,那时我常常需要加班收拾他的错误。

 

自从和三井搭班我们总是能准点回家,为此我有点高兴,不知道是高兴不用加班还是搭档换成了三井,他好像长了张让人不太敢让他加班的脸,但不得不承认他很有点小聪明认真做事的时候也很会动脑筋。然而我并不认为他是出于喜欢这份工作才如此认真的,因为这种机械的工作一点都不适合他——除了那身工作服,他可恨得穿什么都很帅!大概是脸上犹疑发呆的表情出卖了我,在回家的路上他伸直双臂做了个很漂亮的伸展动作向我眨眨眼睛,“又打球又读书又打工真累,得快点做完不必要的事,好好保存体力”。他的眼睛真亮,一定是说到了篮球的关系,我转开头去跟他道别。我和他不在一条道上,连家的方向也是如此。

 

那天黑岛鬼使神差地换了班,鬼使神差地在理货时把货物连同货架一起带倒,而我这架人形梯子站在底下,自然这个错误由我去扛,货架连同货物劈头盖脸地砸在了我身上。货物倒是不重只是些Tee衬衫什么的,但带着货架突然砸下来,还是很吃痛。黑岛立马一叠声地向我道歉让我没法对他生气,他很清楚我的性格。正在仓库盘点货物的三井闻声赶了出来,大步走到黑岛面前,裹挟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气氛突然凝固下来,让人紧张得就像在音乐厅里正襟危坐听台上的表演突然嗓子发痒想咳嗽又害怕被全场鄙视只好硬生生地忍着。三井突然笑了笑,按住黑岛的肩膀,由于个子高出黑岛许多,他弯下腰盯着黑岛的脸,惊得黑岛不敢游移开视线。“喂,你能喝酒了吧?”“什么?……嗯,是的。”这莫名其妙的问话不但吓着了黑岛也让我摸不着头脑。得到这个回答后三井懒洋洋地直起身子,摁着黑岛肩膀的手仍没有放开:“都成年了,却总想着找别人来替你扛,”三井顿了顿,并没有用很大力气推开黑岛的肩膀,然而黑岛猝不及防加上心里慌张还是后退了两步,“谁知道天上会掉下什么,”三井瞟了我一眼挑起嘴角,重重地拍了拍黑岛的肩膀,“反正好运不会天天有。”

 

空气中令人紧张的尘埃仍旧没有散去,被鄙视的人是黑岛,尽管没人咳嗽,然而我的嗓子有些发痒。

 

那天是盘点日,我和三井走得最晚。换工作服的时候三井突然从后面拍了拍我,“我这里有药油,需要……”

 

糟透了,我的左肩果然有点伤着了,我别扭地扭了一下身子。“不用!我家里有!”我飞快地打断他。我期盼过和他独处的时光,比如在球场上一对一把他给完全封死;工作时和他独处也不错,他笑话说得好做事效率又高;但不是现在这种尴尬的时刻,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尤其当他对我表示出好意的时候,没人教过我面对这种情况该做些什么上场准备,该死的,我的心脏在抽筋!

 

我的身后沉默了数秒钟。空气有些冷,他打破寒意的声音却有点暖:“长谷川,你在生气吗?也许这事交给你自己解决更好。”

 

长谷川……他一直记得我的名字,他是为了我出头的,我居然有点高兴,可他的后半句话又让我僵硬的左肩更僵了,这家伙心思有那么细腻吗,连我的自尊都替我考虑了,我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个窝囊角色?!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含含糊糊地答了声:“很晚了,快走吧。”把运动包甩到肩上的时候我使的劲有些大,动作半路变形。

 

“坐下。”他从后面拽过我的运动包,一把把我按在了凳子上,“你不想为后天的比赛输给我找借口吧?”他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药油的味道绕过了我的耳根飘向了我的鼻子,连同他手掌的热度。

 

我有些不情愿地脱下外套和Tee,我羞于承认更多的是出于害羞,和女孩子牵手甚至国中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时都没这么全身僵硬过。

 

“喂,你是真伤得不轻还是从没做过肌肉放松练习啊,长谷川。”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尾音故意上扬得有些不怀好意,但他落下的手势却很轻巧熟练,他的拇指在我的肩胛处缓缓地画了个弧度,“这里?”

 

我的肩膀一定是又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信不过我?”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放松状态下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他的球技和脸一样华丽。“我在这方面可是经验丰富。”

 

“打架带来的经验?”我脑海中划过他不良时期的样子脱口而出——在他面前我总是忘了该怎么防御,糟透了啊长谷川!

 

我左肩上的手顿了一下,他清亮的嗓音一下子有点暗哑,几乎是用鼻音哼出来一句,“原来你都知道。”

 

“别误会,”我急着想转身想解释,却被他右手微一用力按得转不了,然而他左手的按摩动作却并不暴躁,仍旧不徐不急。“我只是碰巧经过看到……”我的声音比他的还哑,那个画面对我的伤害可能比对他还要大,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做作,可看到他堕落的那瞬间我觉得自己也被毁灭了。

 

“你国中哪个学校的?”

 

“梅泽。”

 

“真不记得。”这家伙果然跟球场上一样无情,不过这都是我自找的。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更衣室再度沉默,有老实人长谷川在的地方总会发生奇奇怪怪的尴尬时刻。药油的味道古怪而温暖得令人昏昏沉沉,他的手势也并没有加重,温柔得让我轻若羽毛,在我还没有迷糊得放弃理智之前我得先把这诡异的死球给救回来。“又要打工又要训练很累吧?”

 

“嗯,有的时候。”

 

“和我搭班很无趣吧?”

 

肩上的手势稍稍重了些,“你想多了,长谷川。你挺认真的……你太认真了。”从他的鼻音里能听出他憋着笑意,善意的那种。

 

这也许算不上夸奖,可我的心和肩膀一起被往上一揪又放松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打工?全身心地打球不是更好吗?”

 

“总有一天要适应的。生活……想一直打下去就得先学会养活自己。”他的语音语调由重转轻,似乎故意想让我不那么注意他的回答,可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甚至每次扬眉都记得清清楚楚。空气中令人沉默的尴尬还没消除殆尽,他顿了顿把球抛还给了我,“你呢?”

 

“……篮球,我不可能一直打下去,也得学会怎么养活自己。”一开始我的声音很干涩还带点结巴,说开了也就好多了,最主要在他面前说出实话能让我放松下来,但我很快地又补上一句,“不是不喜欢,是没天赋。”我是在害怕他误解我吗?他肯定很讨厌不喜欢篮球的篮球手。可没有天赋的篮球手根本就不在他的视线和记忆范围内吧,我的补充说明还是画蛇添足,长谷川依然是那个缺乏自信不会说话的长谷川,这么多年都没有进步。

 

他接话接得很快:“能练出来,这么些年你都从没有放弃过。”

 

他这是在安慰我吧,我高兴地差点又说错话,幸好我的防御系统已经升了起来才把那句蠢到家的“你两年没练都能轻而易举地打败我”生生地吞到肚子里。

 

和三井走到街上的时候我还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暖气太热了还是三井的手势太舒服又或者是我真的被砸晕了,我在路灯下把脸转向了三井,也许我的表情迷幻放松到简直像个笑容了,而他友好地皱眉看着我的表情轻柔得就像初雪。

 

“谢谢。”我赶紧用礼仪弥补犯傻的失态。

 

“藤真平时很凶规矩很多吗?”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什么?”我有些惊愕,前面的话题里并没有提到藤真呀。

 

“你已经说了六遍谢谢了!”三井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他一定是想把我的傻态拍掉,“翔阳的训练真是刻苦到心了。”又来了,他那种略带讽刺的挑眉的笑容,让男人咬牙让女人倾心,为什么他连做这种表情都比大多数人要好看,我又有点晕了。

 

走了一段路我才意识到天气很冷,而且好像下起了小雨,不,是小冰粒。

 

三井把军绿色棉褛的帽子拉上,看了看我仍露在外面的脑袋,“不冷吗?可能会着凉。”

 

今天的关心未免有点太多了,这个温柔的空接突如其来我都快接不住了。

 

“周末有比赛,你今天又受伤了,保重,今年的最后一场练习赛了。”

 

原来他担心的是比赛。“我一定会看死你的!”我恶狠狠地说。

 

他没有露出惯常的带点小恶劣的骄傲的笑容。他看向我这边,突然皱起了眉毛又很快地舒展开来,“听,那边店里的音乐!”他边走边轻轻地哼唱起来,带着点感伤的旋律在下着冷雨的夜里跟脚下踩着冰粒的清脆的声音混在一块儿,清冷又柔情。“有阵子我很喜欢这首歌。”

 

告别时他走出几步路后又叫了我的名字,回声清脆地撞在墙上震进我的耳膜,我的耳朵里还停留着刚才的歌,“喂,接着!”

 

我机械地接过他丢来的东西,脑海中还盘亘着那段旋律。啊,是药油,这家伙。

 

“君の街にも,雪は降ってるかい……君の街にも,雪は降ってるかい”,我一路在脑袋中哼唱着那段旋律走到家,一点都没觉得冷,也没感觉到肩上的隐痛。今年的初雪在什么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我好像已经看到了,就在今晚。

 

我不是个优秀的人,但也不是个糟糕的人,至少,我是个认真的人,因为认真,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个优等生。然而我很清楚99%的汗水如同自来水,人人皆可洒,而1%的天分才是成为天才的必要条件。在我面前有两个难以逾越的天才,国中时的敌手三井,高中时的队友藤真。

 

藤真有种神奇的凝聚力和领导力,各方面的,翔阳的人团结得如此紧密,以至于我们把斗志和热情从篮球场上延续到了学业上,藤真、花形和我又考入了同一个大学。所以三井跟我永远是两条平行线,他是我永远的“敌人”,给我同时带来最愉悦又最糟糕的复仇体验。我在大学里能打败他吗?我想除非发生奇迹。从初次见面起我就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一生都是如此,而我居然渴望着一直能和他交手下去。我并不是自虐狂,我对自己很好,我训练跑步念书打工养兔子,锻炼体魄磨练意志不乏生活情趣,我是一个认真的男人,对待每一次和他的交手都很认真,很认真,对他。

 

那些励志名言只管鼓励你认真,简直把认真两字塑造成世上最苦的百忧解,却统统避免提它的副作用。比如认真过头就是愚蠢,而我经常犯这种错误,在他身上。

 

我发誓绝非故意犯规,那只是个意外,但意外的确是我认真过头造成的,只要站在篮球场上,我的眼睛里只有他。看到他在被包夹的间隙中手腕柔和地抖动劈出一条美妙的抛物线时,我就知道我的盯防又晚了那么该死的一点点,我对他总是不够坚决,以为他不会切入到内线自己出手,我再一次低估了他!而回来补位的大前锋没有跑到位,反而由于心急失位撞了我一下,于是我带着两个人的动量冲向他,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倒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我的膝盖抵着他的膝盖,再重重地一起撞在底线的篮球架上。

 

“卑鄙的6号小人!”看台上那个红头发的樱木跳了起来,“你明明知道咪叽膝盖有老伤!”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是他,而我却软弱得像被摧毁了一样。

 

我起身的速度又该死的晚了些,当我想伸手去拉他时,他的队友已经扶着他把他架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倒下去时的眼神不可置信到好像一刹那看见了世界末日。

 

“严重吗?”每个人的眼光都好像要杀死我,但都比不上他对我的轻描淡写,仿佛他的面前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哼,死不了,还能动。”他虽然语气恶狠狠的,但眼神愈发小心翼翼,“我请求下场,反正这只是场练习赛。”

 

完全不像他一拼到底的风格,我的心沉入深海,事态比我想象得要严重许多,看来他的老伤很重。

 

重得我无法揭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比赛结束的,巨大的负疚感和对他过去的疑惑让我无法集中精神。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糟糕的人,我最认真的对待只会带来悲剧结果,不放过他人,连自己都迷失其中。这也许并不能称之为认真,而只是自私的负气。

 

没错,就是自私,我对他的态度。他是我假想的敌人,认真的憧憬,承载着我虚柔的美丽幻想和未能达成目标的愤怒。

 

我永远记得那天去医院的路,每一步都让我更清楚地认清自己,也离他更加遥远。对他的一无所知让我数次想转身逃避,而更想了解他的念头把我推向他,这次我会认真地向他低头。

 

出乎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乖乖待在医院,而是坐在医院外的长凳上,只有他一个人。

 

“嗯,来道歉?”他远远地看到我时就收起了落寞的神情、扬眉,还没等我开口又被他占据了主动权。

 

“我,”我深吸一口气,“……我非常”

 

一定是我脸上太过明显的表情出卖了我,他站了起来,很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别摆出那么白痴的表情好不好?我能站能走!”

 

“不,是我的错!”我喊了出来,“我并不知道……”

 

“好了,”他按在肩膀上的手又使了几分力,有些烦躁地打断我,“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你是因为膝伤所以高中时才……?”我知道我的问法很蠢,我的盯防令人生厌,可我想真正地了解我的对手,我最尊敬的对手。

 

“信不信我揍你!”他的语调阴沉下来,“我真的很想揍你!今天你撞我的时候,即便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声音和晚风一样柔了下来,仿佛即将来到的黑夜会断绝前路也吞噬回忆,让人软弱,“我不想再受伤了。我讨厌医院!”

 

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让我到难受和愧疚,我脱口而出,“把我的膝盖给你!”

 

夜色从消沉转为深沉。他抽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室外太久被冻着了,鼻音清晰可闻,还透着一股锐利的冷意,“等能零封我了再来说这种大话!”按在肩头的手又加重三分,“别对自己不负责任,傻瓜!”

 

从来没有被别人叫“傻瓜”叫得那么心甘情愿,我本能地想反驳回去,可心头又酸又凉地直坠下去。无法回头,他的手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隐藏在黑夜里还不够,他不需要廉价的安慰更厌恶薄弱的同情。幸好我没有冲动到把“什么都可以给你”这样昏了头的话说出来,如果我说出那么蠢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给自己的自以为是一个耳光。

 

明明受伤的是他,得到安慰的却是我。我颤抖着嘴唇的频率和他鼻音加重的气息同步,我们都没有再说下去。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无力,而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以为放弃和傲慢可以自救,太愚蠢了。那时候……”我肩膀上的手逐渐松开,“走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但已经没有了明显的鼻音。我没敢回头,现在的他很懂得自控而一直学不会自控的是我。

 

“混蛋,走那么快干嘛!”他咬着牙从后头毫不客气地钩住我的脖子把我拽过去,身体的重量全都压了上来,“忘恩负义!扶着我!”

 

我突然很想笑,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感觉神经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所有正常的反应反射到了这个人身上就全都出了错。三井寿一定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难关。

 

“叫计程车吧,车费我来出。”我动作有些过大地扭过头去在大街上搜寻计程车的影子,有一部分可能是为了掩饰靠得太近不慎触碰到头发丝的不适和尴尬。

 

“我想坐江之电。现在正好过了高峰期了。”我不用转过脸去都能感受到他不满的目光。

 

“可这里离车站还有几百米。”

 

“怎么,你有意见?”他换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把重量倾轧过来。原来他还是记仇的,也还是没有完全长大,这个发现居然让我觉得很开心,我的正常感官果然又出错了。

 

“不是,我是担心你的膝盖……”

 

“都说了死不了了!我敷过冰袋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些,“野口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没有伤及韧带,硬伤而已。所以,想道歉的话,下回使出全身的力气看死我啊!”他向我做了个熟悉的挑眉动作,我习惯性地绷紧身体打算迎战,可他的气息让我陷于舒适的软弱境地。

 

“根本没办法看死你啊,三井寿你这个混蛋!”我在心里暗骂,“你在任何角度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包括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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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之电上坐得直直的,他也坐得笔直。我突然又很想笑,我们两个简直像随时等候教导主任传唤的国中生。可很快的我就发现他的坐姿和他的投篮姿势同样优美,因为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标准坐姿睡着了。

 

我假装需要放松一下扭了扭脖子,让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线条英挺的侧脸上,滑落到挺直的鼻梁落下的阴影里,最后辗转于他的睫毛和眉间,我不敢停留在他的嘴唇和下巴上,那会让我口渴紧张。哭过以后好像特别容易疲劳,很容易睡着,比如我惨败的那个国中的夏天,对方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全场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我也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他,不是不屑而是不敢。

 

“喂,”他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你有没有吃过生沙丁鱼盖饭?”

 

他的睫毛羽翅般张开,我的心好像被看不见的羽翼下的风扫到,猛的颤了一下,幸好视线和心绪都没有实体缺乏证据,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惊慌什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没有。”

 

“作为神奈川人有些不应该啊。”他连笑的时候都在皱眉头,可眼睛闪亮,“据说江之岛顶上有一家不错,悬空着的餐厅,就在海的上面。”

 

他稍稍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我才羞愧地想起来他的膝盖还伤着,正习惯性地想脱口而出“对不起”,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好像没看我,嘴角却深深地勾起一个我抓到你了的笑容,“所以我刚刚在想吃的,你在想什么?”

 

“我,我想跟你说,今天的打工我帮你请假了,不,帮我们两个人都请假了。”

 

“谢谢。”他转向了我,连同那个笑容,“你还真是老实啊,长谷川。”尾音又被拖长上扬了。

 

该死的,果然欠了三井寿什么得花很长时间很多精力一点一点地偿还。我想我从此以后还会讨厌坐江之电,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包括沙丁鱼盖饭,把什么事物和什么人联系在一起的记忆最让人不可自拔难以摆脱了!太可恶了,我永远都防不住这个家伙的进攻!

 

最有说服力的自我价值评判大概百分之九十九都来自于敌人。就在我对自己的防守失去信心时,难以置信地听到了他对我的正面评价,至少对于篮球手来说是个正面评价。“你是我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家伙之一,”他皱眉的样子认真又好看,“所以,拿去!”在他受伤恢复后的第三周打工休息的间隙,他把一本书拍在我的肚子上,用一种典型的男生之间打招呼的力度和方式,“查理·布朗,很适合你。”他微笑的样子看着很顽劣可眼睛却意外的诚挚,可恶,他这样笑起来又好看又特别,那是他的独特标记。

 

“是以为我没有童年还是嘲笑我没有幽默感?”我对自己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有些得意,但紧接着的反应是后悔,如此针锋相对他人的好意听上去简直有点小心眼。

 

三井并没有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长谷川,你家养刺猬?你是不是总不习惯别人对你好?”

 

为了化解尴尬,我只好接了一句:“我家养兔子。”

 

“我倒是想养只会打篮球的snoopy.”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跟你打篮球,然后很快地躺在屋顶上不干了。”

 

“长谷川,你倒是学得很快。”三井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不过我相信你绝不会躺倒不干。”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算是夸奖吗?这绝对是夸奖吧,然而紧接着的那句话又让我咬紧了牙关,“就算我打败你一千次,你也会第一千零一次站起来挥舞着双臂挡在我前面。”

 

“嚣张的混蛋,要不要比一场?”

 

“一对一?”

 

“任何时候都奉陪到底!”

 

“下班太晚了。”他皱了皱眉,那神色仿佛要从休息日里抽出时间来匀给我这种人共度很勉强似的,“周日下午,晚一点,4点半?”

 

但愿是我想多了。

 

我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一场比赛,如果说之前对于比赛的期待来自于对翔阳这个团体以及藤真的信心,那我对这场比赛不安和兴奋的倒数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淘汰赛、无关出线权、没有集体荣誉感加身,根本是一场私人恩怨的了结——还只是对我而言,对三井那个家伙也许就像例行训练后的加练。然而重要的是,他答应了和我一对一,他现在知道了挡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叫长谷川一志,他还肯定了我的防守。我该从哪个角度封杀他的出手?我闭上眼睛,我对他的投篮姿势甚至比我自己的投篮姿势还熟悉,他身体带动的节奏、他起跳的高度、手腕的弧度……

 

然而该死的,这家伙从任何角度都可以出手,最该死的是任何时机他都敢出手,绝不给人判断的时间!我不该相信他的鬼话,他的防守比我的出色多了!他根本不屑于用三分球决胜负,他的进攻手段增多了,连续假动作、变相、切入篮下、后撤中投……我为什么会笨到认为只有我在进步而把他依旧假想成过去的他——他已经不是高三淘汰赛时灭了翔阳的那个他,体力极限只是一个下限,天赋和刻苦才是决定一个球员能力的上限。他并没有因为那两年的空白期而虚掷光阴,他奋力抓住时间轴把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填满塞足。

 

可恶的是他的出手比过去更高更快更准,而他防守的压迫性不逊于他的进攻。仿佛看出了我的不甘,他正对着我,剑眉挑得犀利,“抱着必死的觉悟并不是件好事”,这语气绝不是夸奖,他用力指了指我的左胸,“要让这里跳起来,活过来!”

 

“能问你个问题吗?”我用手撑着膝盖,不是由于体力消耗带来的疲惫,而是斗志逐渐丧失的臣服,尽管我不会承认。

 

“说!”一场斗牛下来,他的精神反而比他来的时候看上去振奋。

 

“你……之前……膝盖受伤,是什么时候回来打球的?”我断断续续的语调不是喘不上引起的,而是希望措辞稍微婉转一些,毕竟上回他的再次受伤是我造成的。

 

他笑了,点亮了色彩逐渐浓重起来的黄昏:“县大赛开始前,幸好没有再错过!”

 

“混蛋的天才!天才都是混蛋!”我在心里翻滚默念。

 

“有点饿了啊,长谷川,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我请!”

 

“不用你请!”我对自己居然只拒绝了他的请客而没有拒绝一起吃饭的要求感到惊讶,明明跟他还没有熟到共进晚餐的程度。

 

原本我以为的一起吃饭就是各自把面前的食物吃完,客套地寒暄一下,最多交流一下对大学联赛的看法,没想到三井是个相当会聊天的对象,一顿饭还没结束,他就知道了我最喜欢的NBA球队和球星,不,他知道了我们全队球员各自欣赏的球队和球星……还有,我有女朋友,以及我和女朋友分手的事。

 

因为我是当着三井的面和女朋友分的手。也许是过于重视这次的一对一,我居然忘了两周前就和女朋友确定下来的周日晚上的约会,而且这个约会还是为了弥补之前为了大学联赛缺席了她的生日派对的错误。

 

她电话里的声音很愤怒,超出了以往任何时候讲话的分贝,所以走在我边上的三井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她当场分手的决定。

 

我的错,我总是错的,我捏着手机不想辩解也无法辩解。吃完晚饭后我还和三井散了会儿步,继续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但却令人放松的聊天,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打完比赛后身心愉悦的延伸附加值,但我居然可以为了一个不熟的人一场并不重要的比赛忘了和女朋友的约会,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最为诡异的是,我并不觉得难受悲伤,虽然有种一下子脱下氧气面罩的晕眩,但紧接着我发现好像并不需要这个氧气面罩也能呼吸,反正她也只是把我当作一架能炫耀的人形梯子。

 

低着头能感觉到三井的眼光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知道我的不善表达很容易让人误读成其他意思,比如眼下我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手上骤然一沉,三井抓住了我的手腕,用了不小的力气。

 

“还跑得动吗?”

 

“什么?”本没等我回答已经自说自话地跑了起来。

 

“还有体力跑上一段吗?”

 

当然有!我用行动回复了他,在这种有着微风的夜里跑上一段简直是人生乐事,一直一直跑下去也不是问题!

 

“冲刺,要赶不上了!”夜风里头三井的声音听上去就和他眼睛一样亮。

 

什么?前面有好多人。三井抓着我灵活地穿过人群,跑向中心位置。“喂,你们……给我停下!赶紧停下!”三井不管不顾地冲到最中间,“哗!”“哇噢!”伴随着一飞冲高的水柱和人群的欢呼声,我被冷水浇头淋了个透,不,应该说是一股强烈的冲击感和一种柔软的缠绕感——水的特性,也像三井停留在我手腕上的感觉。

 

“继续跑!”

 

“什么?”

 

“傻瓜,你想被抓住罚款嘛!”三井已经放开了我的手,然而这家伙并没有马上就逃开的意思,而是在喷泉里灵活地变相穿梭,等到玩够了才迅速地找了个人群中的薄弱位置飞快地逃离。

 

痛快!从来没有过的痛快!然而很快的我就被这么湿淋淋地走在街头的失礼和尴尬打败了——我总是在顾忌各种各样的小事中错过品尝当下的美好。

 

“别管它!”

 

“什么?”

 

“待会儿会让你缓过来的。”三井在路灯下转过脸对着我,脸上带着畅快的飞扬,还有一丝狠辣的决断,危险又漂亮。

 

我不解地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面无表情又一次帮助了我被误读作仍旧沮丧,三井避开了我的注视,腾出一只手绕到颈后大刀阔斧地扯了扯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带着股烦躁的潇洒,“我们的节奏相同。”

 

“什么意思?是说打球还是跑步?”

 

“笨蛋!”他用鼻子低低的不满地哼了一声,“我也被甩了!”

 

我僵住了,停在原地,这简直比听到告白还让我震惊。

 

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你见过的,周四下午。”他似乎只是想诉说,无论是对着我还是对着一棵树或者一盏路灯,我和它们的区别只是我是不知情的亲证者。我保持着跟他的一步之差,把自己藏进黑暗中,这样也许能令他更放松些。

 

我的思路突然明晰起来,是打工日的下午,难怪从不抽烟的三井总是会找个抽烟的借口在工作的间隙绕到后巷的路口消失一会儿。我记得那个人,高个子,总是戴着顶帽子把视线压得低低的。肤色微黑侧脸冷峻,右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那是每次他们分手时他会露出的表情,那一瞬间他们都会笑得像个小孩子。

 

“我不相信你会被甩。”我老实地说出我的想法,不管是被男人还是被女人,但我决定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

 

他下巴上的伤疤在路灯穿过树叶的暗的光影里闪了闪,复又被夜色掩盖,“长谷川,没想到你还挺温柔挺会安慰人的,”他舒展了一下双臂,然而衣服贴着皮肤的感觉似乎仍然让他不太好受,“和平分手,没可能在一起。我以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结局——但怎么可能平静地接受败局?而且是双方都败退!”

 

“不知道跟篮球分手会是什么感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小心地不去踩到他的影子。

 

“一定会是厮杀到底痛快的分手,两不相欠!”我大声说。

 

等等,直到昏头昏脑跟着三井走到一家地下酒吧门口我才清醒过来,不是说我乖得成年了仍然不泡酒吧拒绝喝酒,可买酒浇愁的情节不该在我的剧本中出现,我不喜欢在这种粘腻失控的环境里丧失意志,三井也不应该,我们目前都还是运动员,而且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表明了对篮球的深爱。

 

“在胡想些什么!”不得不承认,在三井把我和他一起塞到这家酒吧狭小的洗手间并反锁起来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地在胡思乱想他到底想要干些什么?找人发泄?对我吗?啊,对了,他的对象是男人!不,他只是想消灭目击证人吧?“喂,过来!这家的干手机是附近功率最大的!快把衣服弄干了,下周还有比赛呢!”

 

我几乎要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原来如此。

 

我们才刚进去外面就有人敲门。

 

“有人!”三井回答。

 

外面的敲门声变得杂乱而且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拍击:“你们两个,要搞到什么时候?”故意强调加重了“搞”这个字,恶劣!

 

三井按住了我想开门的手,危险,他的眼睛闪过一道阴郁暴躁的电。因为干手机还在响着,他俯过身来贴着我的耳朵说:“抱歉配合一下,我不想用打架解决。”

 

可要我做什么呢?

 

“喊两声,”三井侧了侧脸抬了抬下巴指指外头,笑得又邪恶又挑衅,又转回来,气息萦绕着我的耳廓,“大声点。”他用手撑住我身后的墙壁,右侧的鬓角擦着我的脸庞,在我耳边开始喘息。我僵硬得堪比金属水龙头,牢牢地钉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到必要的时刻绝不泄漏出一点心思。三井看着我笑了笑,头顶的射灯光带令他的笑目眩神迷,一定是镜子反光的作用,我还没喝酒就已经晕了。报复外头那群不怀好意的人和作弄一下我同时成了他的目标,他甩来个挑战的眼神,逼着我视线相交,看着我的眼睛呻吟了起来。这个家伙真是又坏又要命,为了不让他继续逼近——这样会让我无处遁形——我无可奈何地跟着一起大声呻吟了几下,三井很满意地忍住笑,顺势坏脾气地踢了两脚门对外头那群家伙下战书。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衣服,基本上干了,用左脚脚尖抵住墙壁,很有技巧地按着我的肩膀换了个边,开始吹干自己的衣服的同时又提高声线喊了两下,还故意拍了拍干手机作出激烈的效果。

 

三井拉开门的时候外头还守着两个家伙,他们显然没料到我们的身高,原本可能是想来个下马威,见到我们后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

 

由于洗手间设在楼层中间的半层楼位置,要离开的话无论如何也要经过地下一楼。经过一张大桌子的时候有人拦住了我们:“不玩玩就走?……还是,只会躲在厕所里玩?”周围一阵哄笑,是刚才敲门的那群人。

 

三井的剑眉飞起眼睛亮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可不是乖乖牌,轻易地就会放过这群人。就算真要是打架我也奉陪了,我扫了一眼他们的人数、体格和站位,计算了下逃跑路线,以三井对这家酒吧的熟悉程度应该没问题。

 

“这么好玩的游戏,怎么舍得现在就走呢?”三井随手从桌上撩起一个球,“啪”的一下投到离对方最近的一个杯子里。

 

对面看起来是老大的男人直起了腰,“玩两局?”

 

“输的人脱光了出去。”三井愉快地没有商量余地的就决定了赌注,“算了,太难看,给你们留条内裤。”他麻利地在面前垒好了杯子。噢,老天,他开瓶的动作和他的投篮动作一样迅捷漂亮,性感到我几乎忘情地吹出口哨来!男人女人们拼命尖叫着给那群混混加油,他们想看三井脱衣服的坏心欲盖弥彰。

 

“这是什么?怎么玩?”我小声地问,看他往杯子里倒啤酒。

 

“Beer Pong. 不想喝酒的话我一口都不会让你喝到的。别担心,就和投篮一样,我相信你,你要相信我,和你自己。”

 

不是相信的问题,他根本藐视这群人,第一个球他就故意后撤了几步,站得远远的,正当对方吹起刺耳的口哨讥讽他是怕了的时候,三井突然出手了,就跟他令人窒息的投篮节奏一样,在最不可能的时机最不可能的角度狠狠地打击你,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最后一排的最左边!

 

对方的防守是漏洞百出的可怜的徒劳。他把球交给了我:“只需要瞄准,不要太大力,手腕柔和些。”好险,乒乓球和篮球比起来轻若无物,球在第二排右侧的杯口擦了一下弹到了第三排的某个杯子里。球落入杯子的脆响混合着啤酒滋滋的泡沫声让我血脉贲张,太刺激了,血管里的血液也冒着美妙的泡泡奔腾起来。

 

接下来简直是我们的表演时间,空心入杯、弹击滚入、反弹进球……他们不堪一击,三井甚至故意皱皱眉摊摊手大声抱怨太渴了,放水让他们进了两个球干脆地喝上两杯解渴。

 

“再来十局也不会改变这个结果。”三井不耐烦地挑起了眉毛扬了扬下巴,“我们先走了!”经过对方老大身边的时候三井用压过两头的气势说,“你们可以等我们走了以后再脱,无所谓。”走到一楼楼梯口,三井回过身从楼梯栏杆的最高处带着股斩尽杀绝的表情击出最后一球,Sudden Death!

 

“啊!太帅了!”尖叫声和口哨声几乎刺破了我的耳膜。“砰!”该死的,被亢奋的旁观者摇晃的啤酒淋了一身!我的衣服白吹干了!而且还损失了我的……我的什么?呻吟?我摒住呼吸不敢回想,身体再一次僵硬起来,灯光是错、笑容是错,连声音都是错。

 

“麻烦!”三井的表情有些不悦,但他一定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一条毛巾劈头盖脸地遮住了我的视线,“好不容易弄干的!”

 

回到家里我的兴奋感还是没有退潮,那些声音和灯光像波浪一样在我的脑海中起伏。太晚了,从来没那么晚回家过,我怕吹风机的声音会打扰到家人,洗过了澡以后趴在书桌前自然风干我的头发——这时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分手日,如果被藤真他们问起这件事我该怎么回答我的感受?我过去二十年的平淡人生中最刺激最兴奋的一晚,仅次于比赛?然而结果比比赛更令我满意?最满意的分手礼by三井寿?我的手无意识地滑过摊在书桌上的毛巾,留恋那种带着点刺刺的棉絮感的温柔,等到意识唤醒过来,手指像被灼烧了一样抽搐了一下,我在干什么?这种举动简直有点恶心!可我从来没有如此释放过自己,从来没有过,我一直很想,想得发疯!我以前甚至不知道发疯是那么过瘾的一件事,毫无保留的喜悦一下子击中我的鼻子,如同他芥末一般挑逗的笑容。

 

是朋友吗?他在像朋友一样的对待我。

 

我发誓我买下那条蓝色的毯子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到那条沾上了酒渍的三井的运动毛巾,还有他送我的《花生狗》漫画,他说过他喜欢Linus,而Linus有条不离身的蓝色的毯子。但送给他毯子时我的那番说辞简直能名列关东地区最蠢告白第一名,因为正常的男性朋友间哪有送毯子的。“你可以把它当一条很大的运动毛巾……”他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他好看的双眼皮闪亮,眼睛也在闪着光,“呃,当然了,你也可以把它当浴巾……”什么?我在胡说什么浴巾!“我是指打完球洗完澡被什么淋湿了后可以用它来擦身体……”太傻了!我不想再说下去了,而且我的脑中开始自动浮现出他洗澡的样子,这让我的舌头和思维都在打结成为一团乱麻,可解释的惯性让我停不下来,“我是说在大巴或者坐江之电新干线什么冷了的时候也可以盖上。”天哪,为什么要提到江之电?为什么一个男人的身上要盖上毯子?我看到过他打瞌睡的样子,他连打瞌睡的样子都很英挺很好看,其实他不用坐得那么直,他靠过来的话也没关系,他又不重,他身材正好。完了,我已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僵在那里。

 

“谢谢你,一志,我明白。”他接过毯子,重重地捶了我一拳。

 

我也明白,我们是朋友了。

 

当然,我也没能逃过藤真的毒辣眼光,尽管我把和女朋友分手的事情含糊地交代了过去,但和三井莫名其妙建立起来的友谊令他很感兴趣,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借口可以打开这个话题问下去。

 

“我一直很好奇,一志,对三井你是怎么做到比GPS还精准地定位的?”

 

“什么定位?!”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因为我正用愚蠢的提高声线的方式来掩饰我的尴尬。

 

“你总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三井来,靠的是什么?头发丝吗,一志?”

 

“胡说八道!”我嚷起来,在扰攘的商场里都引人侧目。

 

我中了藤真那个家伙的计,由于我背对着三井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就在我身后第二根柱子那儿,然后我带着被捉弄的气愤的小情绪一转身就看到了他。我知道我再这么蠢下去翔阳的队友们就要以我为原型开发一款名叫“三井向日葵”的周边了。

 

他一定是目睹了我的蠢样,因为他笑了起来,用那种他经常对着红头发的樱木的笑容。他又剪过头发了,短短地立着,像刚刚加入篮球社的新生那样精神但完全没有新生的笨拙粗糙,是那种令同性都会折服的帅气——老天,我的注意点在哪里?被藤真说中了,只要瞥到三井的头发丝我就能认出他来。不得不承认这点让我有点小得意但更让我沮丧。

 

GPS曾经有一次把我指向了河里,而三井寿这个名字每次都能准确地把我淹入不想看到自己的潮水中,偏偏我还要不自量力地挣扎着浮出水面,只为找出他每次细微的变化。我羞于承认我花在这上面的功夫比我花在实验数据上的还要多。

 

每次见到三井都是一场甜蜜的灾难。什么?我居然在心里说出了甜蜜这个词!然而没错,我像复核实验数据一样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内心——是一种令人恼火的甜蜜,纵然只要一想起他总是和我的种种失败联系在一起。

 

我在篮球技术上突破不了瓶颈停滞不前,但我在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感情道路上拔足狂奔;跑十公里我不会喘一口大气,视线交错却令我不知道该怎么呼吸,忘了用口鼻,只会用眼睛。因为深知无望,所以我知道自己在安全范围内。

 

从不奢望那会成为亲密的感情,可是也暗暗期盼那会成为一种特殊的情感,一段特别的回忆,纵然只是占据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碎片时间,或者甚至被永远藏入暗箱。不需要曝光补偿,那是一卷永远都不会冲印出来的胶卷,只有我记得珍贵的每一帧。

 

和三井除了一起打工的关系,在闲暇时我们还会偶尔约在一起打球、买运动鞋、看看新出的漫画和唱片,或者喝上一杯——不是酒,尽管我就此迷上了Beer Pong. 店门被推开,他没带伞,经过我身边时他故意甩了甩头发,他对我皱着眉说抱歉可眼睛却在笑,有些水珠洒到了我脸上,他总是能把这些小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又自然帅气。

 

当谈论起我作为“三井向日葵”出丑的那天,三井突然正色说:“你们监督还是有些英明的,一志,你缺乏的只是自信。”

 

“我明白,我就是一个凡人,并没什么可取之处。”

 

“身高就是天赐的财富。”他的身子突然倾斜过来,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肩膀,这个突然的动作让我惊讶到都忘了现场感受,事后回味起来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又觉得稍纵即逝得那么不真实。“况且你还有其他的品质,认真、毅力……老实,难能可贵!”他盯着人看的样子真好看,连眼皮都在闪着光。更令我心跳得不规则的是他的话,他在告诉我我不是查理·布朗。不,他的意思是,纵然我是查理·布朗事情不也总是糟糕的。

 

我总是在事后回想时才涌起无数倍放大的甜蜜感,当时的我只会笨拙得面无表情。他比许多男人都优秀,他比任何男人都优秀,因为他抱持着随便你看不看得出来的执着和坚持,他不在乎,从现在起他只忠于他自己,在任何事情上。

 

我不可能成为他的一页,但他是让我面对自己的一无是处成长的一页,他也是写着我想长大成熟的那一页,在秘密的角落里,永远。 
 

[2017-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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